焦洪昌：阮齐林教授退休了 他说法学教育要唤醒灵魂 厚植公义 敬畏生命

雨过天晴驾小船 鱼在一边  酒在一边

作者：焦洪昌，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院长，教授。

来源：焦洪昌教授的朋友圈（图文）

阮齐林兄请吃饭，我一口答应，他抱拳道：有焦爷就热闹了。早前，校园周边有贵友、金狮麟等馆子，走着就能到。而今，歇业的歇业，拆迁的拆迁，聚会得跑老远。阮兄订了无名居，位于北四环保福寺桥南。清汤狮子头、大煮干丝、鱼米之乡、响油鳝糊等江南名菜，都上了。俗话说师出要有名，我好奇阮兄为啥请客？开席了，阮兄端着酒杯站起来，笑眼眯成一条缝儿：我下个月就退休了，来京四十载，受到各位兄弟姐妹关照，今天略备薄酒，真心感谢大家，说完一饮而尽。

听明白原由，我站起来敬酒：说句实在的，本来想戒酒了，但一辈子讨厌浪费，还是从明天开始吧。记得零八年北京奥运会前后，阮兄跟我说，现在茅台便宜，一瓶才800多，最好囤几箱，将来用得着。我问你囤了吗？他说整了一些。现在看来，阮兄有远见，跟诺查丹玛斯差不多，是大预言家。说到阮兄的为人，就一个字：爽！亲切自然，厚道善良，彼此舒服。这点挺像茅台，幽雅细腻，酱味纯厚，空杯留香。
阮兄生于安徽枞阳。古时枞阳多枞树，人们把发源于大别山，经菜子湖入长江的河段，叫枞川。县城坐落在枞川北岸，因而得名。阮兄的父亲，195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图书馆系，是高级知识分子。不幸的是，1968年老人家无法忍受“文革”的迫害，自杀身亡，成为时代之殇。张建田先生在《歌乐年华》一书中说，阮齐林1975年高中毕业，下乡当知青，在霍山县背石头，修水坝，种庄稼。农村辽阔，年轻人进田就看不见了。那时的阮齐林，个子矮小，身单力薄，挑粪上山，不会换肩膀，硬是把粪桶扛上去了。

我和阮兄上世纪八十年代留校任教，他教刑法，我教宪法。千禧年前，我俩被任命为法律系副主任，班子成员还有守仁、少华、大炜等，主任是朱勇教授。阮兄分管教学，我负责科研。他抓教学很有章法，主张法学教育要唤醒灵魂，厚植公义，敬畏生命。他讲过一个故事，至今难忘：有位二战老兵，胸前挂着铁十字勋章，过九十岁生日时，手捧勋章却泪流满面。老兵反思，这勋章上沾满了鲜血，我现在一点也不为它感到光荣和骄傲，反而感到羞耻和悲伤。阮兄慨叹，这是人类经过战争、触摸生死后才有的认知，是人过九十、历尽沧桑后才有的悔悟。
阮兄特别重视实践教学，除了要求学生到法院、检察院和律师事务所实习外，还鼓励老师编写教学案例。他说，教学案例通过事实描述、争点概括、法条阐释、逻辑推演和答案探寻，能培养学生正确的法律思维，在摸拟办案中像法律人一样思考。为契合他的主张，我和李树忠主编了一本《宪法教学案例》，1999年在法大出版。阮兄自己则独著了一部《刑法总则案例教程》，近500页，案例丰富，点评精到，可读性强，成为案例教学的引领者和示范者。

有人觉着，讲授司法考试（现在叫法考），有点跳脱教师主业。其实这种课市场化程度高，学员们用脚投票，考验着老师的能力。早前，我和阮兄都参与过授课，既服务社会，又贴补生活，还能践行大学使命。阮兄用生动的语言，鲜活的事例，删繁就简，画龙点睛，把刑法精义，通过三尺讲坛和图书网络，传播到千家万户，嵌入学子们心中，成为法治文明的布道者。罗翔说，迷茫时听阮老师点拨，能找到前进的方向。
阮兄喜欢下围棋，在法大校园，是佼佼者，这可能跟他1992至1994年在东京大学访学有关。那时正是大竹英雄、武宫正树、小林光一等超一流棋手霸屏的时代，阮兄耳濡目染，打谱手淡，累积了深厚的功力。我在学院路校区，跟阮兄有过两次交手，根本不在一个段位。阮兄大局观好，攻守平衡，张驰有度，很难抓到他的弱点。“宝鼎茶闲烟尚绿，幽窗棋罢指犹凉”，人生如棋，是娱乐，也是审美，演绎着个性，内藏着情味。
阮兄是个实在人，说话做事，信守教书人的本分。2004年夏天，他代表老师给毕业生致辞，题目叫“祝你们选择幸福”。什么是幸福呢？他开宗明义，就是在自我感觉愉悦时，还能造福人类。他说，我不好意思建议你们无私奉献，反哺社会，报答父母，光耀母校，这有点把你们当工具之嫌。不过生活真美好，阳光真灿烂，凉水真解渴，爱情真浪漫，我希望你们：选择幸福，感受幸福，更要给民众带来幸福。现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。

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，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。在开启新生活之际，祝阮兄：草屋茅庐有几间，行也安然，睡也安然；雨过天晴驾小船，鱼在一边，酒在一边。